話說當我以為我的好日子來了
沒想到上天安排了賓拉登來轟炸我
記得9/11那天晚上八點多 難得不太熱的夏天晚上
剛下班回到家的我在電視機前面搖呼拉圈
搖著搖著看到新聞快報 是一台飛機撞進一棟高樓的畫面
夜線新聞的主播H先生提早出現在畫面中
告訴觀眾 紐約早上的上班節奏被這個意外事件打亂了
還在確定意外原因的當下 另一台飛機也撞上了
頓時 我腦中隱約覺得事情不妙
但鴕鳥似的假裝沒這回事 想等公司打電話召我回去上班再說
守著電視看到十點半沒新的進展
公司也沒打電話來 索性先去睡再說(雖然心中依然忐忑)
隔天到公司時才發現原來國外組已經忙翻了
老骨頭們昨晚都衝到公司來處理這條新聞 整夜沒睡
這麼不長進不認真的新人怯生生的問老骨頭
“昨晚我不知道要來 也沒接到公司電話…”
老骨頭說,沒關係,今天開始我們要24小時盯最新消息
從夜線到晨班(早上四點)的這個班要有個人來輪
你睡的飽飽的也好 明天就從你開始吧”
從那天起 我進入了另一個地獄
所有的國內新聞都被抽掉
原本五六分鐘串場的外電新聞現在變成主場 要唱滿一個小時
而新聞需求量之大 時效之急迫可想而知
整個國外組進入備戰狀態 完全停休
我好像一個剛學會在地上爬的嬰兒被逼著要開始跑馬拉松
而馬拉松的終點 根據我美麗的老闆的說法
就是 當小布希對阿富汗宣戰
每天我都在跟時間賽跑
常常在沈姐姐開始報新聞後
在開天窗前把作好的帶子 用跑步的風勢送到二樓副控室
記得有一天晚上七點了我被分配到的第三條新聞趕不出來
坐在電腦前的我體會到什麼腳做腦筋一片空白 頭皮發麻 全身發冷
最後雖然是老骨頭出手救了我一命
但當天晚上我被我老闆很嚴厲的”念”了30分鐘
我心裡很難過又自責 恨不得以死謝罪
但奇怪的是從第五分鐘開始 我告訴自己
反正這件事就這樣了 我真的真的盡力了
我就是日文進來的菜鳥 英文跟工作速度真的沒辦法跟老骨頭比
為自己找出合理的藉口後 心態突然變成路人甲
看著頭頂冒煙的老闆覺得它好可憐
當下我心平氣和的聽完老闆的教訓 只記得她說對我失望之類的
八點新聞撥完喜松哥跑來關心我
他講了一句比我老闆那半個小時更受用的話
“deadline= dead line= 死線, 過了那條線(時間) 就是死了 沒有理由 “
這句話很短 但很重 讓我非常慚愧 到今天我還深深記得
五天後 上天又給了我最好的安排
納莉颱風來襲 不但把南港整個都淹掉了
捷運南港線也加入陪葬的行列
公司決定把整個新聞部搬到忠孝西路一段跟東森同一棟的大樓繼續工作
這下子 原本一二樓分開的國外組正式跟國內現記者在同樓層上班
看到這麼多以前只在電視上看到的人
活生生出現在眼前講笑話 罵人 趕東西
不管肉體有多疲累 精神都保持在警戒狀況的亢奮中
深怕一個不小心得罪老人家
每天還要像小媳婦般到東森國外組借袋子回來看
而為了挽救泡在地下室的珍貴歷史錄影帶
公司規定全面停休,沒排班的時候要回南港洗帶子
台北市的水漸漸的退了
我每天搭著公車 從台北市往東走
越走心越沉 越走水越高 彷彿走入黑暗與無底洞中
然後腳踩著水走入滿是黃色泥巴的公司
剛整理好的座位抽屜拉開來都是泥巴
還有同仁因此翻出了陳年紙鈔跟銅板出來晾
桌上乾掉的泥巴稿的整個辦公室都灰灰黃黃的 空氣中彌漫著怪味
我們把辦公桌椅都搬出去 用乾淨和比較不髒的水開始清理環境
刮開了厚厚的黃泥 看到了磨石子地板 眼淚都快掉下來
原本紀律森嚴的大廳放了好幾個大塑膠箱
裡面裝的是蒸餾水 所有的男女老少穿著雨衣坐在板凳上洗帶子
帶子很細皮嫩肉 裡面的沙子要泡在水中左右搖晃搖出來
一個帶子要洗過好幾箱的水 越到後面的水越乾淨
此時我也看到了很多標示著我出生那幾年的老帶子
而隔壁大愛動員力超強 復原的速度比我們快多了
行有餘力後來也跑來幫我們洗帶子
附近也在清洗的便利商店沒電沒法作生意
這時有熱心的同事帶東西回來探班 就格外感動
甚至為了想買冰淇淋給我們吃 腳踏車騎遍了附近
最後只能很抱歉的買礦泉水回來(因為沒電,冰淇淋都化光了)
後來從忠孝西路又搬回南港後
老骨頭體諒我菜 叫我值大夜班就好(因為新聞比較少)
只要把眼睛盯著CNN 在小布希宣戰那個當下打給老闆
我們的緊箍咒就解除 可以回家睡覺了
從那天起我就很討厭小布希的薄嘴唇
很期待它可以吐出”美國正式宣戰”的字眼
我的心跟美國人繫在一起 看著無時差的紐約現場
看著朱利安尼在台灣時間午夜12點舉行對亡者的紀念儀式
看著神學士訓練敢死戰士 配著奇怪音樂的錄影帶
唯一平衡我避免被大美國愛國主義洗腦的
是對中東有研究的小馬的言論
半夜目送最後一個老骨頭下班
我一個人在辦公室盯著電視牆看 想睡也睡不著
老骨頭說可以有一台看我喜歡的電視 但眼睛記得飄到CNN看跑馬燈
那時SHE剛出道 每天晚上我看著他們新歌的MV「戀人未滿」
那旋律在我記憶中不是愛情的苦澀 而是漫漫長夜的不安與等待
終於這一切的災難 隨著美國的宣戰結束了
我回到正常的排班 但也開始思考 這樣的生活型態是不是我要的
我媽要我回去把論文寫完 拿下學位再說
在我做了決定跟美麗的老闆說我要走的時候
不管她跟她老闆很客套的是不是花了點力氣留我
我都很感激她們對我的包容與賞識
八年前的記憶歷歷在目
謝謝這百年難得的兩大災難讓我有這麼奇特的體驗
謝謝那些曾經關心我 伸出援手幫過我的老骨頭
謝謝那些幫不上我 但在精神上幫我加油的老骨頭
謝謝幫我分析工作利弊 做決定前好好與我談過的副座
還有到現在 仍保持聯絡的喜松哥 跟志昌哥對我的照顧
我很高興我經歷過這短暫但珍貴的新聞人的工作
它讓我更確定…我可以對新聞業死了這條心!
p.s.
志昌哥的一句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以專業攝影記者的角度告訴我說
“你的臉太大 沒辦法上鏡頭”
既然這樣 我還在電視台留戀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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